我的曾祖父母们

我的曾祖父母们(2)(2016.9.4)

       今天一早妈妈接到姨妈的电话,说外公的弟弟已处于弥留状态,快不行了,让妈妈和爸爸去赶紧去医院看望。

       这件突发的事情让我很想来写一写的另一位曾祖母——外公的妈妈。今年2月份的时候萌生了写一个关于我的曾祖父母的系列的想法,但是后来因为自己的拖拉,终究只写了一篇,没能继续写完。因为今天的突发状况,想起了我这位故去的曾祖母,所以就来好好写一写她。

       这位曾祖母出生在上海宝山的农村,她具体的出生年份我不得而知,她姓张,家中排名老幺,所以就给她起名阿小。我出生的时候她七十几岁,瘦瘦弱弱的,老年人里面算长得很好看的了,年轻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她人很柔和,印象中她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

       小时候,我每次去外公家,这位曾祖母都会给我买酸奶喝,她对我很好,过年的时候也会给我压岁钱。外公是她的长子,她和曾祖父一共养育了两男两女,可惜的是,她人生中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曾祖父在我妈妈读小学的时候去世了,之后曾祖母一直跟着长子——我的外公住,吃住在一起。外公家的房子是外公自己亲手造起来的农村小洋房。外公外婆住在二楼的西间,舅舅、姨妈和姐姐住在二楼的东间,曾祖母一人住在底楼的东间。

       曾祖母的小女儿(我外公的小妹妹)在我一岁的时候因脑癌而去世,我对这位姑婆没有什么印象,听说这位姑婆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如此漂亮的女儿在中年的时候离去,想必曾祖母心里是很难过的。

       我五岁的时候,我的外公因患胰腺癌而去世。外公走的那天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躺在一楼客堂的床上,离开的时候双眼是睁着的,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但是他的眼睛已经无神。这时候曾祖母在旁边,看到此情此景,她对周围的人说:“快把眼睛合上,用被子盖起来吧,别让孩子(这孩子就是我)看到了。”她看似平静地接受了长子的离去。第二天出殡的时候,接外公的灵车准备把外公送走,按照我们当地农村人的习俗,长辈是不宜去开小辈的追悼会的。灵车要开走的那一刻,她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她哭着闹着要跟去,我的爷爷奶奶拦着她,跟她说生死本是无可奈何之事,劝她不要那么伤心,她痛哭流涕,难掩自己的悲伤。五岁的我懵懵地站在一边。

       外公去世之后,曾祖母就跟着姨妈一家一起住。曾祖母早年和外公外婆闹过不少矛盾,那时候我的妈妈还很小。妈妈说她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我的外公外婆和曾祖母吵了架,彼此不理睬。恰巧周末,在上海市区做裁缝生意的曾祖父回来了,带回了许多的零食糕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些东西是很稀奇的。曾祖母因为和外公外婆生着气,把零食分给了村里的小孩,独独没有分给妈妈和姨妈——她的亲孙女,妈妈当时觉得特别伤心,她把这件事情跟外婆说了,外婆更是觉得心寒。可能因为早年积攒下来的矛盾,外婆和曾祖母之间的婆媳关系并不是很好,在外公去世之后,相处得也并不好。

       奈何我的外公外婆命薄,外公去世之后的两年,外婆也因为患再生障碍性贫血而离世。外公外婆去世之后,姨妈觉得应当由她和外公的弟弟轮流抚养曾祖母。于是曾祖母便轮流在姨妈家和外公弟弟家吃住,一个月一轮换。外公外婆去世之后,我外婆家去得没有以前多了,见到曾祖母的机会也不多。我已经无法回忆她当时的生活状态了,残留的模糊记忆里,她好像一直不太精神,我想接连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因为农村人,节俭惯了,曾祖母在姨妈家和外公弟弟家吃得也很一般,全然没有晚年该享的天伦之乐。

       后来,城市化的进程终于开展到了我的外公外婆家,那里的房子即将面临拆迁。这时候,姨妈和外公弟弟展开了争夺战,外公弟弟想要曾祖母全部的拆迁份额,不想和姨妈平分,所以就让曾祖母一直住在他家里,不让他回姨妈家。姨妈上门去接曾祖母,遭到了外公弟弟一家的阻拦,姨妈愤愤而回。不得已,姨妈只要去找家族里比较有权威的长辈,长辈说拆迁的房子不是按照人头算的,是按照房子面积算的,就算外公弟弟把曾祖母接了去,他并不能得到多余的好处。姨妈放心了。

       外公外婆家的村子就这样拆迁了,曾祖母的去留是个大问题。姨妈表示外公外婆都不在了,自己照顾年迈的祖母不合适,外公弟弟表示也不愿意照顾年迈的母亲,于是,就这样,在姨妈和外公弟弟协商之后,曾祖母被送进了另一个镇上的养老院。养老院生活刚开始的时候,曾祖母甚至觉得很开心,她说伙食比在家里的时候好太多了,几乎顿顿都有肉的。

       然而时间久了之后,逢年过节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都嚷嚷着要回来。我能够想象她的孤独,但是没有人愿意接她回来。每次我和妈妈去看她的时候,妈妈都会给她买很多零食,送给她亲手织的毛衣让她穿。我们去的时候,她都会和我们抱怨,说谁谁谁老是和她过不去,谁谁谁老是想着要偷她的东西。她的耳朵越来越聋,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楚东西。妈妈说曾祖母可能有点老年痴呆,有点臆想。我说,不是的,她应该是想回来想让我们多关心关心她,所以才老是说她在这里受委屈。再后来,她知道她只能终老在养老院里了,所以总是遗憾地对妈妈说:“要是在自己镇上的养老院,我走也走得回去。要是你爸爸(指外公)还在,他一定会让我待在家里照顾我,不会送我来养老院的。”

       之后,养老院打电话给姨妈,说曾祖母吃不下东西,怕是要不行了。在人生最后的一两个月里,曾祖母时常挂着盐水,但那时她的胃口已经很不好,吃不下东西,挂盐水的作用其实也很小。姨妈问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曾祖母说什么也不觉着,就是有点吃不下。后来,曾祖母就安详地故去了,享年93岁,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妈妈没有让正在上课的我去她的葬礼。

       她去世之后,外公弟弟和姨妈只是给她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请家族里的亲戚只是简单吃了一顿饭而已。所有的七都没有做,曾祖母留下的钱,外公弟弟和姨妈平分了。

       我的这位曾祖母,出生在旧社会的农村,不识字,没什么文化,即使历经城市化的变革,但是她却没有享受到丝毫的福利,最终在远离祖宅的养老院里孤零零地离世。她的人生历经坎坷与悲剧。我作为她的晚辈,也只是无能为力。愿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快乐吧。

       

       

 
评论
我的八个曾祖父母(爷爷的父母,奶奶的父母,外公的父母,外婆的父母),现在都已离世,我见过其中的六位。

他们是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左右上海郊区的农民,他们都是默默无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我想写写我和他们的故事以及我了解到的他们的故事。



我的记忆也许有些混乱,可能与事实有出入,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印象中偶尔听长辈们提及过一两次的回忆。可是想想,我的曾祖父母们所经历过的激烈动荡的年代,本就使一切传奇都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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