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梦里梦见了曾祖母，梦里她身体健朗，走起路来很顺畅，没有印象中的颤颤巍巍，她在梦里总是咯咯地笑着。于是想写一篇文章来缅怀一下我的曾祖父母们。
我的八个曾祖父母（爷爷的父母，奶奶的父母，外公的父母，外婆的父母），现在都已离世，我见过其中的六位。
他们是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左右上海郊区的农民，他们都是默默无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我想写写我和他们的故事以及我了解到的他们的故事。
我的记忆也许有些混乱，可能与事实有出入，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印象中偶尔听长辈们提及过一两次的回忆。可是想想，我的曾祖父母们所经历过的激烈动荡的年代，本就使一切传奇都成为可能。
（一）曾祖母（爷爷的妈妈）
昨天梦里的曾祖母是我爷爷的妈妈，和我一样属狗，比我大了六轮。我出生那年她73。我出生在上海郊区的一个农村里。因为是农村，所以结婚普遍都很早，四世同堂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我出生之后我妈需要上班，我奶奶没退休也需要上班，所以我妈坐完月子去上班之后，白天便把几个月大的我交由我的曾祖母照顾，由我的曾祖母一手给我换尿布喂奶粉。
曾祖母很疼我，她一直照顾我到上托儿所。印象中，我一两岁的时候她常常带我去码头看船，距离我们家不远处有一个码头，每天都有很多船只停靠。她背着我一步步缓慢地走向码头，到了码头便把我放到堤坝上，两只手环抱住我，生怕我跌下去。她常常会带点零钱，去码头路过一家小店的时候会给我买些零食吃，那时候薯片什么的还没有出来，她常给我买一种叫“真优味”的零食。去码头看船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我常常嚷着让家里的大人带我去码头看船，具体为什么开心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很多年以后我读到村上春树《1973年的子弹球》里面写的男主人公也很喜欢去码头看风景，一看就是几小时的那种心情吧，无法言状的欣喜。当时曾祖母带我去看船的时候常常会被码头边常驻的一个老阿姨提醒，要她注意安全，别一留神松了手。我曾祖母听了总是会大声强调：“我看好的，我会当心的！”
曾祖母还种着田，一直到我们拆迁搬家后她才收手不种。她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即使后来年纪大驼背得厉害、走路也走不快了，但还是乐此不彼地种田。种了之后，她自己吃一部分，剩下的装到篮子里再拿杆秤拿到家后面的菜市场去卖，卖到钱她还会很开心。但是她自己的生活很简朴，平时一直省吃俭用，大概是苦日子过惯了。尽管自己节约，她对我们小辈从不吝啬，对我们一直都很好。
她的身世是很多年以后我听奶奶还有曾祖母自己回忆说起的。她1921年出生于上海宝山区罗店镇的一个农村。兵荒马乱军阀割据的年代，中国农村经济凋敝。
那年， 一对夫妇路过乡间祠堂，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女婴，襁褓里写着出生年月和遗弃原因，大致是因为家里困难孩子又多，又是女婴，不得已遗弃，希望能够被好心人收养。那对夫妇听着婴儿哭泣之声，不忍离开，遂把女婴抱回家当二儿子的童养媳养起来。这个女婴便是我的曾祖母。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普通人家都很穷苦，重男轻女是很普遍的现象，一般只会让家里的男丁读书识字，女孩通常都是养在家里做家务帮忙的。虽然未曾祖母说过她童年的生活，但是我可以想象她童年生活的凄苦。她一个童养媳，非亲生，想必常常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家里的家务活想必也是她做得最多。印象中她似乎曾跟我说过她被领养后，大概八个月大的时候，打仗打过来家里人逃难去了，把她放在天井里，结果回来一看，她竟然还活着。或许是冥冥之中有神灵护佑，她一辈子就是这样命硬的。
关于逃难，她还跟我说过她16岁那年，日本人打过来了，他们全家撑船逃到青浦避难，她说那时苦透苦透（上海宝山本地话，意即很苦很苦），都没有吃的，好几天饿着肚子，到处躲避日本人，她说那种苦你是无法想象的。
关于曾祖母和曾祖父的相识，我听奶奶说过，曾祖母后来到上海市区去找工作，我想不识字的她大概就是打打零工吧，机缘巧合认识了同样在市区做裁缝的曾祖父，大概是见了几面吧，可能也没有很深的了解，于是就结婚了。我想恐怕是没有婚礼的吧，即使有大概也就是家里人在一起吃顿饭吧。
嫁给曾祖父之后她和曾祖父住在市区，生下了长子，就是我爷爷，当时住处的对面有一家店名字叫永昌，于是曾祖父母就给我爷爷取名永昌。后来曾祖母就回到乡下曾祖父的家相夫教子，曾祖父住在市区，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曾祖父一周回来一次。
未完待续
